王十二(高一断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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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三国】铜雀歌

#铜雀春深锁本初

#有人物怀孕,受伤,流血,精神崩溃场面,慎入

#曹袁,ooc极为严重

#点梗的宝子们: @彩云小梦•纯爱  @乌鸦像写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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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这铜雀台多美,如此精美华贵的雕梁画栋,就该一把火烧个干净,你说是也不是?


1.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叩门,袁本初把碎瓷片架在手腕上正欲下手的动作颤抖一下,凝固在半空中。随即把刻着花纹却碎成丑陋的裂缝的碎瓷片迅速埋到席枕上层层铺叠柔软华贵的锦缎丝帛里,不动声色的垂下袍袖遮住手上红褐色如峰峦新旧交织的伤口。屋子里装饰极为雍容华贵,用作装饰的瓷器玉瓶却皆是粗制而成,摔在地上裂不出他想要的尖锐,倘若真能划开皮肤下的动脉,也要小心的藏起汩汩流血的手腕,不能像上次一样被发现残存的血迹


上次系在悬梁缠在脖颈上的丝绸被全都换成了一撕即破根本挂不住人的丝帛;再上次扎进胸口却没能准确的刺入心脏的簪子被收走,让他只能用帻巾遮住日渐长到快要及腰的长发。每一次失败,他失去的东西就会越多一分,他离死也就越发远了一分。在他曾统治过的邺城上建造起来的,名为铜雀台华贵高耸的飞逸楼阁,每一块砖瓦,每一片雕栏画栋都是傀儡戏的绳子,深深勒进他的骨髓破开他的血肉,把昔日邺侯今日败囚的耻辱钉进他的脊柱,将他悬挂在生与死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炼狱之中。袁本初不是不怕死,他只是觉得,他的死应当是一场华丽的谢幕,而不是在这里苟延残喘,到了连他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的地步


叩门声急匆匆的响起,几乎可以说是拍门了。袁本初没有去理会,他顺势坐到一旁铜镜前,透过业已被黑暗遮蔽一半的视野看镜中那个肤色惨白的人,颧弓骨突出的可怕,颈窝锁骨筋骨毕露,他举起一只手拨开挡住半脸的头发,视野依旧黑了一半,眼眶里空荡如深井的口,周围的皮肤露出被灼烧过的痕迹,扭曲皱缩成可怖的一团。


很难想象这张曾经丰满匀称,雍容华贵,眉宇间散发贵族与少年气息的姣好面容现在却形销骨立,苍白消瘦如薄薄一张纸,那只眼睛和他强撑矫饰的自尊一起随着乌巢大火丢在了官渡。而那个夺走他一只眼睛,把他的自尊毫不留情的敲碎成个稀烂的的始作俑者,正推门走了进来。


2.

袁本初在镜子里早就觑见背后门扉开启,却懒得转过身去看一看。曹孟德披着红的刺眼的锦线绲边大氅,官帽上的红绸随着动作飘飞,领带扯松了一半,看起来像翘了公务来找特地找他一般虚伪。他脸上面无表情,眼眶里却含着笑意。那是猎人看着自己项圈系着的猎物的表情,袁本初再熟悉不过。曹孟德去抚袁本初的背,瘦削的肩胛隔着锦缎依旧硬的硌人,袁本初没去理会他,仍然背对他坐在镜前,用手指划过烧伤的脸。袁本初将身子一侧,曹孟德的手扑了个空,他看见背后的曹孟德堆起满脸令人恶心的虚伪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


“本初。”曹孟德意味深长的说:“别看了,再怎么看你的脸也好不了了。”


袁本初即使已经在心里把这句话从头到尾念了无数遍,自觉将自己的不甘和痛楚都已经打磨的麻木。但这话在耳边乍一响起却依旧让他浑身震悚,他以前面容尚且美丽的时候颇爱顾镜自怜,细细观赏自己的俊朗玉面。可现在呢,现在他却只能用长发把脸遮住一半,遮住他失去眼珠的右眼和烧灼的皮肤。他甚至不敢照镜子去看自己消瘦的厉害的,完好的左脸。记忆中那个翩翩美少年和这张憔悴的,惨白的,丑陋的脸重叠在一起,让他的心有如万般虫豸啃咬


袁本初不说话,曹孟德的手顺着他的脊背游移到肩颈,手指作捏拢状,好像要掐死他一般。


“不过别担心,本初。”曹孟德俯下身子去,下巴搁在袁本初的肩头,让他一阵颤抖的麻木:“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袁本初正襟危坐,眼神自镜中自己的脸游移到曹孟德斜乜着他挑着眉的恶心笑容游移到他手中握着的物什。透亮的珠子上镶嵌着磷磷光波的宝石,横切面凹凸有如石沉大海阴影层层绰绰,软金烙的花纹藤蔓般盘缠着宝珠,如同一只神怪之眼,在曹孟德的手里望着袁本初


“好看吗?”曹孟德问他,他颇为轻松的把右手环绕过袁本初的肩胛脖颈把玩着珠子,左手冷不防捏住他的下颌骨,那极似人眼珠的宝珠就在袁本初的脸旁,几乎能感受到它散发的冷清气息。曹孟德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呼吸拂在袁本初耳边,自在惬意的端详着宝珠的模样。仿佛他只是来邀袁本初共赏宝物一般


“我花了重金让工匠打造的。”曹孟德说,仿佛在炫耀什么不得了的功绩一般,他按着袁本初的肩头跨步挡在他和镜子之间,手拈着珠子在袁本初脸上随意晃动比划着:“你觉得,它配得上你那只没了的金色眼睛吗?”


未等袁本初做出任何反应,他只觉得右边早已没有视觉的眼眶骤然一凉,随即是铺天盖地的痛楚从右眼一直蔓延到头顶脚尖。残存的泪腺被冰冷而沉重的珠子压迫的酸疼,有一滴咸涩的水顺着脸颊流到唇边,被异物突然侵入的不适与疼痛还未消散,曹孟德便已抓着他的头发顶着他的脊柱逼迫他仰面凑到镜子跟前。镜子里的那个人右眼被一颗晶莹剔透,被宝石镶嵌金烙缠绕的宝珠所替代了瞳孔,周围被灼烧溃烂的皮肤拥簇着这美丽的假眼,如同层叠的花瓣包围花心;泪水浸湿透明的珠身,透出丝丝血痕,曹孟德在他耳边舔舔唇低语:


“看呐,袁本初,你又变漂亮了。”


3.

建安十六年,铜雀台建成的第二年,袁本初怀上了孩子,曹孟德和他的孩子


珠胎暗结三月不足,小腹微隆,尚且能遮掩在层叠的衣袍下避人耳目。袁本初没将这件事让任何人发现,他不年轻了,身体早就在这寻死不得受尽凌辱软禁一年的摧残中如枯败的花一般凋落下来。袁本初本就觉浅,如今时常因腹中反胃灼痛而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常半夜三更三番几次被不适感逼的起身到盥洗室呕吐,把胃里的酸水,苦涩的胆汁尽数吐出来。他打开水龙头让水在白的刺眼的灯光下哗哗的流进水槽里,抬起头看镜子,他消瘦的更加厉害,那颗宝石做的眼珠嵌在他的眼眶里熠熠生辉,最开始的冰冷和疼痛都已经化作了寂静的麻木。袁本初时常感觉那颗美丽的宝石假眼是有生命的,它扎根在自己体内,在深夜一呼一吸,等着一个成熟的时机从他的身体里破土而出开出玻璃一样的花来


他伸手去摩挲微胀的腹部,那个肉团在他的小腹里颤抖蠕动着,好像在回应袁本初似的。袁本初不禁去想这孩子出生之后将会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便会好诗书还是好骑射,如果是女孩是否会肖像他曾经的几分模样。他鲜少放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却突然生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曹孟德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能让孩子生下来都是大幸,这日渐隆起的腹部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时常来造访的曹孟德迟早会发现这个带有袁本初余孽血脉的孩子,他甚至都不知道哪天曹孟德递到他唇边的酒里就掺了二两朱砂。


他要跑。这番念头在袁本初脑海里突然浮现并越发清晰了起来,他必须得跑,把这铜雀台拼了命生生撕出一条口子也要逃出去。这个藏在他腹中,流着他血脉的孩子终于将他从一心求死的阴霾里拉了出来,他要逃出去,逃到袁谭袁熙袁尚那里,逃到曹孟德永远找不到他的地方,把这孩子生下来,养他长大,把他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到没人能看见他的地方,一直到他的孩子能活下来的地方。


他目光游移到洗手池边放着的窄长纸卷,折痕磨损的发白,一眼就能看出来被读过不止一遍。前月一个服侍他的小婢女突然向他跪拜行礼,称自己曾是冀州人氏,家中受过邺侯仁政优惠。当初回乡遇见了昔日袁氏旧部,多次辗转才躲过台中耳目将密信藏于发簪中带过来,商议寻个时机在铜雀台侧门安插人手接应袁本初逃离囚狱,通信数次终于回禀计划已定只待袁公下令。天意不该绝我,袁本初想着,他握着池沿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折回房间取了细毫毛笔蘸了墨在纸卷后草草书上字塞进细竹筒匆匆封口。窗外天光渐明,恍如隔世


4.

袁本初在一年内虽极少出府,但近来他故作服软姿态,曹孟德来找他调笑嬉乐时他忍着怒气顺从他的动作,曹孟德给他添置的新衣首饰他也穿戴上身故意给曹孟德看,故而曹孟德默许他在铜雀台内任意游赏。因而侍女遇他少见的在走廊内踱步也只是沉默的行过礼便离开,袁本初故意披了平时常穿的袍子在纷繁的走廊里绕着路,装出一副单纯游览的样子。他倚在窗边看似随性的撩起绸长而华而不实的窗帘向下眺望,近黄昏时金粉色的阳光打在他侧脸上照的那颗假眼璀璨生光


小侍女果真带回了信,旧部称人马俱备,只等夜半子时在侧门解决了守门侍卫便乘快马借夜色遮掩,一路策马到青州幽州袁谭袁熙所在之地,再商议招士卒聚文武等事。小侍女送了信,却复又折回身来对着他拜了再拜,袁本初正欲再问,她已兀自转身离去。


侧门的守军把卫不严,即使被软禁一年他仍然能不费力的看出来。旧部选了此处是意料之内,那些士兵在散漫的打着哈欠,袁本初斜乜一眼放下窗帘,绸布飘扬在空中,他故作散漫的下了楼,趁着无人注意的时机拐过一道墙角,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尽头便是那扇侧门。天色随着他逐渐加急的脚步暗沉下去,通透的寂静让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心悸不停,腹里有异动之感,他只觉气冲上焦,喉中隐隐欲作呕,袁本初忙用手覆住嘴,另一手扶着墙,躬着身子干呕几下,幸而无人看见。天色完全暗沉下来,铜雀台点起了烛灯,夜色里屋檐灯火通明。


那扇门极为普通的立在墙上,没有袁本初设想中前来迎接的士卒兵马,连守门的侍卫也不见踪影。他草草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人,整条狭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迈步走着。他回想起这一个月旧部与自己的暗中通信,几行看不清虚实的黑墨小字缝隙间一丝丝渗出了不安慌乱。一路反常的畅通无阻让他隐隐间想起了少年打围时不知危难将至而毫无防备走进圈套的猎物,伸着洁白的颈子引颈就戮。神经极度的紧绷让他难以呼吸,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酝酿着翻涌起滔天大浪。他渴念已久的自由离他伸手之距,而他伸出的那只手却被身后传来的那声讥笑凝固在了空中。那是箭在弦上破空射出的铮铮厉鸣:


“哎呦~怎么了?我的老朋友,你这是想离我而去?哎呀,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袁本初猛然回过头,曹孟德自走廊那端袍袖飞扬步幅阔大的走了过来,两臂伸展着向他张开,好像已等候多时欲要拥抱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但纵使他的脸上挂着爽朗到夸张的笑容,袁本初却能清晰地看出他双眼中却没有分毫的笑意,怒火在他蓝灰色的瞳孔里蕴成凌厉的刀让袁本初遍体生寒。他探手捉住袁本初右手腕,后者不动声色挣扎几下却不能逃脱,曹孟德像抓着掉进陷阱的猎物一样紧挟着他,以不由分说的力道扯着他向后折返回去。路过曹孟德的侍卫队时他瞥见了那个双手被反剪捆住背后抵着刀斧的侍女,心下一凉便已了然:事情败露被曹孟德发现,而那封让他前往侧门的密信也多半是曹孟德设计守株待兔的把戏


他知道袁本初表面上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同样也再明了不过的知道袁本初收敛顺从的外表下骨子里的疯狂不比任何人少。哪怕只有孤注一掷大海捞针的机会,他都要像个亡命赌徒一样全盘押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去赌,哪怕失掉一切再重头来过。曹孟德再清楚不过他的本性,本可以截获密信便来兴师问罪,却又将计就计设下这一着,无非便是想看他在求死之心将灭,求得一线生机中为之挣扎奔波,机关算尽却到头来惊觉这只是一场笑话般子虚乌有的过眼云烟之后的绝望,耻辱,不甘;就像看杂耍戏里那些被活生生血淋淋折磨惨死的动物,到头来戏谑的摸摸他的脸。就像他们年少打围时曹孟德摩挲着那只白鹿儿惊惧的脸颊眼睑,随即干脆利落扭断它的脖颈一般


5.

电梯摇摇晃晃停了下来,曹孟德挥手,左右跟来的侍卫得令退下。整个狭长的走廊里只有曹孟德和袁本初两个人,铜雀台之外夜色如泼墨,壁灯把他们影影绰绰的身影投在窗玻璃上。曹孟德扯着袁本初向那间囚禁他整整一年的豪华套房急匆匆的走去,皮鞋大踏步踩在地面上叩地有声。两人皆默然不语,袁本初仍沉湎于方才巨变,思绪甫一清明,便心如万刀绞割。他不敢去想曹孟德又会对自己施加怎样的折磨,纵使他自己不惧死,可他的孩子又能活到几时


他抬眼望过去,曹孟德背对着他。袁本初抬手拔开自己的发簪倒握在手里,他知道这簪子不如刀子钝杀不了那个害他身陷如此囹圄的恶魔,但他所存希望的一线生机都已经被活生生黏连着血肉剥离下来,哪怕是把他击昏片刻也能再次将求生之机握在手里——


袁本初出手极快,转瞬之间那铜制发簪便已舔舐上了曹孟德的后颈。但曹孟德却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几乎是袁本初出手的同时他便偏头躲过,力道之重使簪尖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浅浅一道血痕。袁本初还欲再袭,曹孟德哪会给他机会。他转过身反手直直抓上袁本初斜刺下来的手,和着铜簪子一同握在自己手里,似乎鲜血淋漓的手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袁本初还未开口曹孟德便一脚踹在他下腹,袁本初只觉肚腹上猛然一震被踹倒在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天旋地转,随即他千万般小心护着的小腹刀剜般剧痛,痛楚逼得他再无力站起来。噩梦还远未结束,长发被拉扯的头皮生疼,曹孟德索性拽了他的头发生生拉着他向前拖去,如同拖着一具尸体,一个破旧的傀儡


一路狠命拖拽,一路腹中疼痛愈发难以忍受,袁本初只觉小腹坠痛感越来越强烈,颧骨被磕出了一片青紫,那只宝珠假眼压迫的他右眼滞涩流泪,而这些他都无暇去管。孩子,我的孩子,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残余的想法逼迫着理智回归正轨,一年有余来他头一次如此害怕,害怕到浑身都战栗不止。而曹孟德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含着毫不遮掩的辛辣嘲笑和凌厉逼人的暴怒:


“你寻死少说也有个十几次,现在倒好了,不寻死来觅活了?也怪我,是我信了你的服软,是我以为你对我真心实意的顺从了,是我被你袁本初又骗了一道,但我也没想到你胆大到孤身一人就敢逃跑呐——”他停住脚步蹲下来,手上却依旧拽着袁本初一头长发,把他上半身拉的悬空双眼凑近前逼视着他:


“可是袁本初,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把你抓了来费心费力关在这铜雀台里,还能让你再跑出去。难不成你想让你的旧部,你的儿子,你曾经统治过的臣民乃至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袁绍王子不但没死,还像个囚徒一样颜面扫地被我曹孟德耻辱的关在这铜雀台——”


曹孟德话语骤然一止难再言语,袁本初竟趁他不防挣起身来一口咬在他手腕上。钻心的痛婆开皮肤血肉,筋骨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有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袁本初嘴角,曹孟德惊怒的低头,撞上他被暴怒和不甘染的通红的眼睛中的森森寒光,如同一只被捕狼夹子夹住却困兽犹斗的孤狼,他脊梁骨由不得泛起一阵如兜头浇下一盆冰水般战栗的寒冷,急惶惶扯住他的头发逼他生生松了口。


袁本初到底是没有如此力气,被曹孟德拽倒在地上,将口中噙着的一汪血沫啐在地上,但曹孟德却远不能放过他。他只觉腹部猛然一阵尖厉的剧痛,袁本初望过去,曹孟德鲜血淋漓的手上握着的铜簪子没进他腹中一半,紧接着是止不住的坠痛蔓延遍全身,温热的血液从腿间流出来浸入地毯里面沾了曹孟德一手。孩子,他在剧痛的折磨下残存的意识想着,我的孩子还好吗。而直到他看见那个在一怒之下重伤他的曹孟德眼里带着惊慌,带着愤怒,带着厌恶而匆匆拂袖离去时,他才意识到:他所有生的欲望因其而生,寄托其上的孩子,已经化作了他腿间的一摊污血


6.

曹孟德策马离开铜雀台前勒马回头望了一眼,正午的阳光白的晃眼,泼洒洒照在琉璃的砖瓦下如同金玉宝石。马嚼子上绑着的流苏鸾铃叮当作响,袁本初在铜雀台的高阁阴影下站着目送他,自从那次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缄口不谈的意外之后袁本初便不再束发了,他的白发像猫一样温驯的披在他的肩上,光影交错让他的五官看不真切。曹孟德举目昂视他,袁本初转过头来似乎看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一笑,向他举手示意,宝珠雕琢的眼睛灿然发光。


袁本初近来表现的分外正常,这是曹孟德没有想到的。他后来才得知了当时他暴怒之下重伤袁本初的时候还带走了他腹中三月大,尚未成型的胎儿,曹孟德倒是不怎么在意,但袁本初既没有像个疯魔的泼妇一般摔砸家具或者对他破口大骂;也没有表现出一副精神受到严重打击之后顺从过头好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呆滞。袁本初更多的只是像弄丢了宝贵物什一样有些许的失落,却毫不伤感,他深居简出躲藏在层层帷幔里,曹孟德有时会来找他调笑,袁本初依旧像以往一样不冷不热的应着,偶尔讥笑着揶揄几句,让心慌的反倒变成曹孟德了


几个月的时间,袁本初一直是如此的正常,不温不火的和曹孟德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若说他是在演戏,那么这出戏实在是有点太长太久,久到曹孟德心里的那些疑虑都一点点被袁本初淡漠的笑容冲淡的烟消云散。他终于敢放下心来离开铜雀台驰马离去,袁本初甚至还亲自登上墙头送他,这让曹孟德心里有些烈鹰被驯服的快意。袁本初果真是低下了他高昂的头,或者说,是被命运按着后脖颈逼着他让他臣服于曹孟德之下。曹孟德这样想着斟了杯酒,驻扎的帐外马蹄急促,翻身下来一个小卒匆匆进来趴伏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急报:


“报,报明公,袁本初他……他把铜雀台给烧了!”


华贵的绸缎很多,都是曹孟德给他添置的衣服,袁本初挑了其中最为雍容华贵的那一套。暗金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大金祥云宽边锦带,雪白的头发束起来用金簪子篦在脑后,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宝珠雕琢的假眼嵌在脸上,与那灿若流星的衣袍衬的他容貌美甚,堪比那鉴中的金枝玉叶。袍服金丝貂裘,平日里穿戴都有侍女在一旁帮衬,不过现在楼下已经烧起来了,她们也估计都忙乱奔逃无暇管他。袁本初理了理云鬓,自觉样貌已无可挑剔,便起身慢慢拖曳着长袍后摆踱步兀自走了出去。秋风助火,浓烟遮了一半的辽远天空,火势蔓延上来,空气中飘着煤油和燃烧的气息,雕栏画栋像枯萎的草木一般在烈火灼烧之下皱缩残败,金砖玉瓦,转瞬即灭


袁本初穿华服登高台,拾级而上,衣摆孔雀开屏般层层如水蔓延开来,铜雀高台上放眼四周,天宇辽阔,平原纵横。风吹挟着浓烟飘拂,远处人影憧憧,曹孟德策马飞奔而来,后面跟着一串将领侍卫。不必去看,身后火焰毕剥作响,铜雀台已化作了商纣王的鹿台,燃烧着的赤红焰火中袁本初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同神祇一般漠然的俯视众生


曹孟德勒马在台下仰视袁本初,他自然是万分的恼怒,但他恼怒的却不是袁本初再一次欺骗了自己,而是他现在才醒悟那些他以为袁本初是故作姿态的谈笑都是他真心的表现。他恼自己没有看破袁本初,他从头到尾都看不清袁本初。袁本初实在是太会作秀,太会演戏,他的人生就如同一场直到死亡永远不会落幕的戏,真假虚实难以辨驳。曹孟德当他是真心实意的服软时他撕破脸反咬他一口,把那些带血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全都掷到他脸上让他怒不可遏;而曹孟德再次觉得他放下了芥蒂被命运压的顺从的时候,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心如死灰,他的假眼太过璀璨,让曹孟德看不清他另一只眼睛里已经没了光彩。自那天他的孩子夭折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都是为他迎接死亡铺的基石。


“袁本初,你想做甚!”曹孟德在台下高喊,袁本初冷漠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后面火势已大到如滔天火海一般。那炽热的火星子已席卷了雕梁画栋,给朱红的砖瓦大肆的抹上灰黑的断壁残垣,火舔舐到了袁本初的脚边,离他的长袍下摆和发梢仅有寸许之距,看的人心惊胆战。袁本初没有答话,一时间天地似乎都凝固,只有燃烧的声音刺人心脾


片刻之后袁本初才答话,他的声音极斯文极平静,如同一潭古井无波的水,却像神谕一般破空传至曹孟德的耳边:


“阿瞒。”他极轻的叹了口气唤他的小名:“要是我们没有相识,那该多好。”


“如果有下一世,希望你我不要再相遇。”


他说的很轻,但曹孟德一时全身如惊雷在耳边炸开般震悚。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袁本初便抬手伸至眼边摘下了那颗宝珠金纹的假眼掷下台去,自极高的台上掉落,那颗可媲美神怪之眼的玉石便落在地上丁零当啷摔了个粉碎。曹孟德再恍然抬头时,袁本初已向后纵身一跃入火海,袍带在空中飘飞如鸾凤展翅。骄傲了一辈子的袁本初,和着初秋旷野的风,烧成了一把永远烙印在曹孟德眼里最烈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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